石首是个特殊的地方，石首人是个特殊的群体。石首很小，却据长江两岸，北方的豪气，江南的细腻，都有。江流进石首而南进，遇石首而东折，滔滔赴海。一域之内，竟有江东江西、江南江北。要强争先、内心丰富、敢于改变、直面开放……都能在石首人身上找到印证。

什么叫好面子？什么才是他乡遇故知时的面子？个中滋味，只有石首人最懂。

借着年假，与陈君出游访友。西达西安，南下长沙，西南抵南宁，受ABCDEFJH诸君盛情款待。推杯换盏之间，迎来送往之际，推心置腹之时，都是石首人，开口自然亲，关心问候不忘“闹油”，万语千言尽在杯中，心有灵犀会心一笑。言多或言少，心却一直滚烫。

（西安大雁塔夜景）

倚窗凭眺，长安大衢车如流水，心绪随晨光在薄暮中喷涌。陈君突发豪言：提前退休投身海域拼搏，为自己颐养天年加一份保障。

席间，朋友A盛情款待，陈君鼓起自信的风帆，道出“到贵公司找点事做”。A君惊讶得像审视犯人一样，“哎呀，你怎么会……”“没什么，就是心有不甘，想在市场经济中搏一把”，他一半认真，一半戏谑。酒至半酣，A君叹了一口气，结结巴巴地说:“兄弟，不，不是我不帮你，而是……”陈君摆摆手，示意他把后面的话咽下去。陈君胸中陡然升起了一股酸楚，借着酒劲又利索地喝了几杯，以后什么也不知道了，唯一清楚的是没有当场出丑。酒后，几经周折才找到一台麻将机，A君说，按家乡兴起来的癞子打法陪我们玩。刚坐下，电话铃声骤起，A君拿着手机走向一隅，欲说又止，只得悻悻离去。

在一旁的朋友B说，我们在这里没有时间打牌，身子忙得像散架似的。那些年只做防水，生活是那么窘迫，做得越多价格压得越低，赚钱少不说，结账还一拖再拖。为了挣钱，开夜市、整危房、做屋面、贴瓷砖等，样样都惨淡经营。那微薄的利润全用在养家糊口上，回家还要大大方方地用钱，有时还没有钱过年。尽管生活艰辛，A君一直把欢乐扬在脸上，把坚韧埋在心底，乐观向上，宽厚待人。每逢亲朋好友来旅游，A君都会给家乡的客人上丰盛的佳肴，放下手中的活陪同游玩。

谈话间，天黑了下来，B君安排了晚餐，等到7点多，A君才匆匆赶到，“国庆节快到了，一点事扯得我不得脱身，让你们久等了。”第二天，他们又驾车到好几个地方游览。

（长沙橘子洲景区）

向南到另一座城市，朋友C在偌大的工地上管事。C君从来没有出过远门，来到这里快一年了，想家当然是常有的。现今少了望断云天的叹息，想家时可微信视频，心切了可以飞机高铁。遗憾的是飞机票贵和没有时间，加重了C君的乡愁。于是，家人的音容笑貌似真似幻地填满梦境，哭与笑都在梦中切换。

我们一起到工地食堂就餐后便离开了。C君发来微信：天天在家不会特别明白家的内涵，只有远离了家才变得敏感，思家才如此强烈！陈君看着我随手递过去的手机自语，难道D君知我的来意。“滴滴”，C君又发来微信：老总给我发了奖金，是对我工作的认可，这钱顶得上在家做一个星期的工呢！大事小事将尽力而为，一定无愧于自己的薪俸和良心。

辗转来到朋友D工作的城市。每晚入睡前，他将闹钟调准，但是当闹钟准时哇哇乱叫时，又恨不得把钟从窗户扔出去。在单位里任着“一官半职”，自以为能挥洒自如应对各种场面，可事实上，刚在商河里蹚水便显出自己的笨拙与无能。日日徜徉在书本理论的汪洋大海，虽是浮光掠影，但自觉知识颇丰，思维敏捷，可一转换身份，D君顿感理论的苍白无力，隐隐有一种自卑感。在这里，没有读过什么书的也可做老师，一切都是新的，一大把年纪了什么都得从头开始。D君本是个喜爱热闹的人，在单位经常和同事吹牛侃大山，而在这里大家各行其职，晚上累得倒头就睡，只有呼噜声如歌。D君像是一个犯了烟瘾的人强行戒烟一样，喉咙发痒，四周望望，咽下一口口水，翻来覆去，彻夜难眠，引以为傲的侃技在这里一地鸡毛。

陈君正想说什么，D君抢着说，你什么都不用说了，在喧闹而繁华的都市，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，先强其筋骨，还要体味人世的艰辛，再去闯世界。陈君哑然。

（南宁花城）

步出车站，前来接站的朋友E，还邀请了五六个好友在酒店等待。丰盛的晚餐，的确让我小小地吃了一惊。酒菜虽好，但家长里短，谁也没有说那海鲜好吃，酒好喝。

我们都有着同样的经历，该长身体的时候却饱尝饥饿，该上学念书的时候却“造反有理”，到了该安居乐业的时候又是下海热，股股热浪煽动得人蠢蠢欲动，心旌摇荡。多少人纵身一跃，一头扎进深海。我们看到的多是脚踏实地的追梦者，得天时地利人和而出人头地，还有更多抓不住或是没有机遇的人，多少失意惆怅在梦醒时分。

E君掩不住骄傲和自豪，其成就我们早有所闻，而今能够面对面细细品味了。他一边雄心勃勃要再奋斗几年，一边又艾艾怨怨，为那么多人的岗位安排绞尽脑汁；一边愤世嫉俗，慨叹人心不古，一边又为亲友孩子上学、住房、婚姻操碎了心；一边没日没夜穿梭于各大酒店应酬烈酒浓茶，一边又为高血压、高血脂、高血糖等担忧。这样的生活方式何止E君，朋友FJH……都感同身受，他们的成就比我想象中更大，欣悦之余又不免惊叹自己孤陋寡闻，剩下瞠目结舌和啧啧的份儿。

似水流年重塑了思想情感，我们不再为瞬间的辉煌而欣喜若狂，不再为铭心痛苦而耿耿于怀，喜怒好恶都随云淡风轻。衣锦还乡，风光倒是风光，可其中的苦楚，又绝非局外人能体会出的。《红楼梦》中的贾元妃富贵荣华到了顶，然而“当日即送我到不得见人的去处……”又是何等悲哀。

登门拜访在大城市奋斗的石首游子，不过十来天，富贵繁华灯红酒绿香尘粉雾令人目不暇接。陈君在一棵树下仰望天空，从树杈和树叶间窥视月亮，将身边的高楼和此起彼伏的市声一一删去，于是重获平淡、自然与恬静。

怎么生存？不抱怨，不空想，不无端地怨恨或眼馋别人，可以去竞争，去争取改善，过自己想要的生活，但需要面对现实。回家路上，陈君说着豁然开朗地笑了。其实，石首人无论在家还是在外，何尝不是一样在自己的禾场流汗收割？世间用什么测评成功？心安即幸福。谨以此与拼搏在外的石首人共勉！

作    者：马益春